布丁

德布劳内再走进餐厅后厨时，半个西红柿带着破风声稳准狠地砸在他脚尖前方半英寸的地上。

“嘿，劳驾——”福登嬉皮笑脸地蹿出来，却和绷着嘴角的德布劳内打了个照面。他挠挠自己的瓜皮头，蹲下身去快速捡起西红柿，再拿围裙擦擦地。

“凯……凯文。早上好啊。”福登讪笑，“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德布劳内瞥了他一眼，继续往里走：“我再休息几天，你是不是要把这餐馆拆了？”

“哈哈。”福登屁颠儿跟在他后面，“哪有，哪有。这不是这么长时间你都没轮休，好不容易休假……”

“杰克呢？”

“杰克今天请假了，他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德布劳内挑眉，“他喝酒了？情人节是最忙的时候，菲尔，你不会带他出去玩了吧？”

斯通斯托着盏小碟子冒出来：“没有，放心凯文，没人出去玩。杰克昨天在试验今年情人节新品巧克力——酒心的那款，对——结果不小心吃太多了。喏，就是这个。”

德布劳内哼哼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拿过小叉子切下一小块放进嘴巴里，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不错，这就是今晚菜单上的吗？”

“对，还有一些。”斯通斯在围裙上擦擦手，“我去给你拿。”

“嗯。”德布劳内摘下墙上的菜刀，正反磨了两下，“昨天临时有事，麻烦你们了。”

“没耽误事。”斯通斯拿来菜单，“基本都没改，昨天主要做了采购工作，贝尔纳多和罗德里现在正在准备蛋糕胚。甜点杰克已经交代过菲尔了，他会负责的。哦，就是这道菜，香茅还是放两支半比较好。”

德布劳内皱眉：“谁要改的？”

“佩普。昨天他来了一趟。”

“……好吧。”德布劳内不满地自言自语，“反正餐馆不是我开的。”

“凯文。”斯通斯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老家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这么问？”

“这么重要的日子，我知道你除非实在脱不开身否则不会请假的。”斯通斯满脸严肃，“要是他们那边再为难你，就叫菲尔……你知道他们家是干什么的。”

“他们家是干什么的？”德布劳内反问。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竟然不知道！”斯通斯竭力压低声音，“你生父不是比利时什么很有钱的王公贵族吗，凯文，这可是你自己和我说的啊。”

“对啊！但我又没见过他，只是听说而已。”德布劳内耸肩，“你以为我是谁，黑帮继承人吗？”

斯通斯点点头。

德布劳内没懂：“啊？”

“菲尔是黑帮继承人嘛。”斯通斯解释，“贝尔纳多是欧洲另一个什么组织的二把手，kuni似乎和南美洲有点联系，所以我以为你也是——这种——之类的。”

德布劳内在这里工作了八年多，满脑子都是食材、刀法、火候、摆盘，踩点上班到点下班，从不关心同事的个人生活。斯通斯今天说的一番话完完全全落在他的知识盲区里，他正欲继续追问，只见阿尔瓦雷斯急急忙忙冲过来，手舞足蹈地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着英文：“戈麦斯、手、冰！约翰、冰箱、水果——”

“完了，液氮。”斯通斯连忙拔腿往冷库冲，“凯文你盯一下剩下的！”

好吧。凯文发了会呆，决定先去给三文鱼改刀。他又磨了两下手边的菜刀，铁器发出乐器般的鸣叫声。餐馆的三文鱼精选最均匀的鱼腩部分，亮橘黄色的肌肉和白色的脂肪均匀交错，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德布劳内四根手指轻轻压住三文鱼，将刀锋平行压上去——

三文鱼开口讲话：“凯文。”

德布劳内瞪大眼睛，惊恐地盯着鱼肉。

“凯文，是我，厄尔林。”

德布劳内“啪”地把菜刀拍到案板上，后退一大步。

“是我！”三文鱼急切地蹦哒，“粉红色巧克力，你还记得吗，人鱼——”

“是你？”德布劳内迟疑地往前蹭了半步，“你不是鳕鱼吗？”

“魔法，凯文，魔法。”

德布劳内左右张望，见同事们都忙着干自己的事，于是悄悄捧起刺身：“什么事？

“魔法要失效了。”三文鱼语速极快，“今天是第三天，凯文，到午夜十二点——“

“——你就会变成泡沫，对不对？”德布劳内惊呼，“这也是真的？”

“那倒不是。”三文鱼沉默了一下，“那个，其实我也不确定。最坏的情况下可能真的会变成泡沫，之类的。”

“那怎么办？”德布劳内慌了，开始脱围裙，“你等着，我回家去找你！”

“不用，凯文，不用，我联系了人过来接我回挪威！”三文鱼蠕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我就是来道个别，凯文，有机会我还会来玩的。”

“厄尔林，厄尔林！”德布劳内急得直锤三文鱼，“喂，你还在吗？”

三文鱼一动不动。

“厄尔林！”他急得大叫，“你还没拿走巧克力！”

“……今天晚上，运河上的红色渔船。”三文鱼看起来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凯文，信用卡你拿着吧，我爸不差钱。”

操。

德布劳内一菜刀把三文鱼拍扁，黏在案板上。

“……怎么啦？”福登小心翼翼地跑过来问他。

德布劳内捂着自己的手，整个头通红：“切到手了。”

福登知道哄不好他，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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