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地震突如其来，我带搜救犬到灾区救援

原创 收集故事的人 故事FM

2023 年 12 月 18 日夜间，也就是四天前，一场突如其来的 6.2 级地震打破了甘肃积石山县的宁静。此次地震震中的人口比较密集，周围 5 公里有 10 个村庄。

截止到我们发布节目前，遇难人数已经达到了 135 人。

相信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发生以后，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关注着甘肃灾区的情况，在这个临近跨年的寒冷的冬季，我们都因此揪着一颗心，祈祷着那里的人们能够平安。

今年年初，故事FM 曾经采访了 CRO 应急搜救犬训练中心的负责人钟鸣，他和高级搜救犬子歇的故事给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次的甘肃地震，钟鸣带着子歇也赶到了受灾现场，深入到了一线的救援工作当中，在低温中与时间赛跑。等他救援结束后，我们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他们。

目前的灾情如何呢？这次的救援又难在哪儿呢？今天这期节目，就让我们跟着钟鸣和子歇一起到灾区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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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往灾区

我叫钟鸣，是一名搜救犬训导员，来自北京探索应急救援促进中心。

一开始我们和大家一样，都在等待前线的地震灾情通报。起初得到的消息是，6.2级的地震发生在山区。因为担心是在深山老林、荒郊野外之类不熟悉的环境，我们没有立刻出动。但通过官方再一次的报道，我们发现那是一个人口不少的城镇，因此下定决心出动救援。

我们的救援都是公益救援，不会跟当地的政府或居民收费。

■ 图 / 钟鸣和子歇赶往震中的路上

这次救援，我依旧带着我的爱犬子歇。子歇是一条 7 岁的拉布拉多犬，它目前已经达到了国际废墟和广域搜索的 B 级，也就是搜救犬的最高级别。

今年 9 月，我带着子歇，代表中国参加了第二十七届搜救犬世界杯，在一百多条参赛犬中拿到了第 54 名。在中国，只有子歇达到了参加搜救犬世界杯的资质。因此我有信心，在国内的搜救犬中，它的水平是顶尖的。

真正的地质灾难救援时间在 72 小时内，但因为现在是冬天，灾区夜间的气温在零下 15~20 度之间，因此更需要我们抓紧时间，尽快进行现场搜索。

我们 12 月 19 日中午十二点前往灾区，出发前带了一堆饼干、一箱矿泉水还有香烟，做好了苦战三四天的准备。

出发那天，我和同事王一凯连续驾车 18 个小时，一宿没睡。凌晨 7 点，终于带着子歇赶到了甘肃省积石山的震中。

和我们过去见到的地震灾难现场相比，这次震中的损伤并没有那么大。我们的第一感觉认为，这次是中型的灾难救援，没有达到大型地质灾难救援的程度。

2013 年雅安地震的时候，我们也是第一时间到达现场，但当时现场乱哄哄的，军队干军队的，警察干警察的，消防干消防的，也不知道哪些地方灾情严重、哪些地方需要搜救犬、哪些地方需要物资。即便是问当地人，得到的消息也不准确，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到处乱飞，大家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能不能找到需要救助的人，基本靠运气。

但现在的灾区就很有秩序了，比方说有送物资的、做饭的、维持秩序的、支帐篷的，指挥交通的，当然也有军队和武警，他们架起了炊事车，所有参加应急救援的个人和组织也有统一的集合点。

当地维持秩序的警察告诉我们，灾情最严重的地方是大河镇，于是我们就从集合点开车直奔大河镇，40 分钟就到了。

现场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恐怖，还没有出现毁灭性的房屋坍塌。毕竟它的震级在那摆着，6.2 级。如果达到了 7 级或 8 级，就不止是现在这番景象了。

■ 图 / 临近震中沿途的房屋

中国的救援队都在第一时间投入灾难救援，已经把好多救援工作都完成了。有些房子虽然还没倒塌，但已经成了危房，大家就搭起了抗震棚来住，乡民们也从一开始的恐慌，到后来慢慢冷静下来，各自去整理自家废墟中的院子，收拾这段时间要用的生活必需品。

我看到有几个妇女从废墟中扒拉出了农具、柴火、砖头等，还有会做饭的人免费给大家做牛肉拉面吃，很多老汉就在那儿闷头吃面。

我们把整个区域都开车转了一遍，发现这个地方可以直接看出废墟下有没有人，似乎不大需要搜救犬。

于是我们又问了警察，哪些地方的灾情更严重、更需要救援，得到的回答是青海的金田村。

我们大概下午 1 点到了距离震中 20 公里左右的金田村，受到地震的影响，地下涌出了大量的水与沙土混合，在当地形成了三万平米大、两三米深的沼泽，脚一踩，人就会陷下去，很危险。

那里的住宅多是一层的平房，或是低矮的楼房，因此在被泥沙侵袭后，很多都只剩下了一个房顶。地震结束后，有些人回到了室内，没想到地下突然喷涌出了大量的淤泥，于是大概 20 位村民就这样被埋在了里头。我到的时候，看到有 10 台左右的铲车、挖掘机之类的大型设备在那儿挖淤泥找人。

很多地方一走上去就会下陷，人只能在一些力所能及的边边角角进行搜索。

这时候，搜救犬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人触及不了的位置，它可以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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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村的涌砂灾区

钟鸣一行人和搜救犬子歇来到的重灾区金田村处于黄河故道的位置，上游和下游都是峡谷，只有中间是比较低的洼地，以前曾经被洪水淹没过，地下水位比较高，泥沙也堆积了起来。这次地震之后，泥沙被翻了上来，顺着沟渠涌向了两个村子，这两个村子的房屋几乎全部被掩埋。这些情况使这里的救援工作十分艰难，而那些从废墟中爬出来的的灾民，就在周围，眼巴巴地望着这片淤泥，希望能得到下面的亲朋好友的消息。

当我们带着子歇到达现场、准备搜索的时候，我们身后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灾民。我不敢看他们眼睛，因为我知道，他们对我们有很大的期待。

他们红着眼睛，一直很近地跟着我们，还拿出手机拍子歇搜索的场景。但我心里清楚，在这种泥石流和涌沙的环境下，找到幸存者的概率是非常低的。

他们看着我们搜索，是因为里面埋着他们家的老人孩子，或是其他的亲戚朋友。

■ 图 / 涌砂上，钟鸣以及金田村围观的村民

当我们带着子歇往灾难现场去的时候，有一个老汉就跟着我们，告诉我们要先进哪一片区域；还有一名带着小孩的女性，也给我们指方向。

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希望，都在期待我们的救援能有好的结果。

我看过网上发布的有些搜救犬视频，以及现场的一些犬，我认为它们都不应该称之为搜救犬，因为它们竟然都被绳索牵着。如果搜救犬被牵着，就只能在人半径 5 米的范围内活动。但真正的搜救犬是独立搜索、独立作战的。有些媒体发出来的所谓搜救犬的视频，全部都是摆拍，都是在卖惨，只在强调自己流血了、沾泥了，但是，难道你流的血比灾民还多吗？

真正意义上能力强的搜救犬，也有极大的可能找不到幸存者，但如果这条犬不是一条真正的搜救犬，找到幸存者的概率就是 0，这样的话，就不要去灾区，你对不起灾民的期待，不要再去伤害他们了。

我把自己和子歇身上能不戴的东西全拿掉了，然后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放它。

它一下车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干活了，很快就进入了搜索状态，一直朝着它要搜索的方向。我跟它说，「去把这些人找出来！」它就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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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勇者」子歇

因为需要观察子歇的反应，所以我还得跟着它。它跑到六十米开外的地方，在我眼中基本就像个蚂蚁或蟑螂那么大了，它的前面是一片烂泥，踩上之后很有可能会陷进去，这时候它回头看我一眼，征求我的意见，等待我的指令。

■ 图 / 涌砂上的子歇

子歇进入沼泽后，我尝试离它近一些，但往前大概走了五六米，泥就已经盖过了我的膝盖。零下的气温，非常凉，又没法从泥里出来，我当时感觉自己就像是红军在爬雪山过草地，一脚下去，完全不敢使劲，因为一旦用力，就会不停往下陷。

所以当时我先把身体放平，摸着最近的砖头、瓦块，或是相对较干的土，尝试了四五次，终于带着一身泥爬了上来。如果那时候我还背了背包、戴了头盔，想要爬出来，就会更加困难。

人会陷进去，搜救犬当然也会。子歇当时在搜索的时候，四个爪子的百分之六七十都在泥里，体力消耗是一般搜救任务的两倍。

如果它当时真的陷进泥里，我完全没办法救它。

■ 图 / 从淤泥中爬出来的钟鸣

很多观众会在我们发布的搜救犬现场搜索视频下面评论，问我们能不能给狗狗穿鞋子和马甲，来保护它们的身体。但在真正的灾难现场，因为狗狗的脚底有细小的毛发，有传导作用的神经末梢，鞋子会影响它们对地面的感知力，容易在废墟上打滑，而且穿上鞋后会妨碍脚部汗液的挥发，也会严重影响到搜救犬的搜索速度。

其实我们有时候也很心疼，因为灾区的环境很恶劣，狗狗很容易就会因为踩到钢筋、玻璃而受伤。我跟子歇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我很爱惜它，但是没办法，搜救犬这份职业就决定了它应该赤膊上阵，这就是一份高危职业。

甘肃海拔在 2700 米左右，比较高，有一段时间子歇去搜索，我就在远处喊它，喊了十多分钟，我就开始呼吸困难、喘不上气来了，这就是高原反应。

我很想坐下来喘口气，但我看到了身后有一群当地的居民在看着我们，我的责任感提醒我不能坐下。

当时有个院落的库房，子歇去了两次，我一直在观察，如果它再去的话，那里很有可能就是有情况。但后来它没再去，或许是因为在它十几米外的地方有二十多个村民在观望，那些气味会给子歇带来干扰。但在现场，我们没法要求所有人都离开。

那会儿已经搜索了半个小时，子歇还处在亢奋的状态中。

对于生活在平原的人来说，高原对人的体能要求很高，对狗狗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这里的海拔再高一点，子歇继续这么狂奔着搜索，对它的肺会有很大的伤害，很可能还会出现肺气肿。

后来我把子歇叫回来，给它喝了一口水，再帮它清理干净嘴巴和鼻子上的泥巴。居民们都围在四周，但没有人催促我们。我当时跟子歇说，它可以去休息一会儿，但它坚决不卧下来。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感动，子歇又搜索了三四千平米的区域。

真正的地质灾难救援中，需要大量搜救犬去反复搜索同一片区域。理论上来说，这一回也应该划分好区域，比方说 3 万平米需要分配五六条搜救犬，如果条件允许，再彼此换方向搜索。

但当时两三万平米的涌砂现场，只有子歇在搜索，所有人和救援设备都在四周的边角。而在中央，你能看到的只有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在漫无边际的涌砂中向前奔去。

子歇不是傻子，它知道危险，它也有恐惧，只是它没有表露出来。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子歇是一个孤勇者，一个骑士，一个天使。

■ 图 / 涌砂上的子歇和钟鸣

后来，子歇身上沾满了泥巴，舌头也吐出来了，我们都严重体力不支，只好停止了搜索。

我们仔细搜了四五十分钟，一万平米，没有任何报警的迹象。

我们平时有很严格地训练它，因此可以基本确定，在这一万平米中，是没有幸存者的。

我们都很遗憾，很自责。

我们没有明说，我们真的很想给乡民们留下一些生的希望。但乡民们心里也都明白。

我和子歇那时候真的很累，喘不上气来，只能跟大家说让我们休息一下，他们也都知道我们尽力了。

有些村民已经拿着纸钱，准备在旁边烧。我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神，心里非常难受，因为我们没能找到他们心里惦记着的人。

这时候，就有村民拉着我们，让我们先喝口水、吃口饭。其中有一个大姐给我拿了一碗刚熬的姜糖水，然后把子歇拉到旁边，给它喂矿泉水。

到了休息区之后，有几个当地人在做牛肉面，他们就招呼我们，说忙了半天了，可以吃碗面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嘴上说好的好的，但最后也没吃人家的东西，只喝了一口水。

说实话，我认为我没有资格吃他们的东西，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完成任务。

■ 图 / 从涌砂中出来的子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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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灾下脆弱的生命

从 12 月19 日出发，一直到 12 月 20 日傍晚五六点钟搜索结束，我们一共只吃了三个鸡蛋。我们不觉得累，不觉得困、也不觉得饿，直到昨天晚上九、十点钟，我们才吃了一顿兰州拉面。

现在，救援基本都结束了，已经开始做一些善后的赈灾工作，全国各地都在不停地给灾区运送物资。返程的路上，我们经常能碰到拉被子、褥子、食物和帐篷的大卡车，源源不断。

开车离开的时候，我心想，原本好好的生活，突然遇上了天灾，这对很多人是很不公平的。

那些失踪的乡民，只能等待挖掘机在清理现场时被发现，但愿他们都不在涌砂的范围内。

我们无法制止的天灾，这对于一个人或一个家庭，很可能是一生的痛苦。

但是我们可以提高搜救水平。这么大面积的废墟，一个省最起码要有 10 条像子歇这种水平的搜救犬，才能真正保护我们的人民。目前我们的搜救犬的数量和质量都是落后于国家的经济发展的。

我们也不是神仙，只是普普通通的救援工作者，我们能做的只是训练出优秀的搜救犬，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努力把幸存者找出来，减轻大家的苦难和痛苦，因为生命璀璨如歌。

刚刚我们看到最新的新闻消息，在经过5个多小时的挖掘之后，涌砂现场已经找到了一家五口的遗体，三个成年人用棉被裹成襁褓，将两个孩子裹在了襁褓之中，这非常令人遗憾。

其实，在灾难现场，搜救犬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很难搜救到幸存者的，搜救犬找到的，大多都是遇难者。虽然这个现实很令人无奈，但是没办法，这是个非常普遍的情况。

而钟鸣他们能做的，就像他说的一样，只能是不断地提高他们的搜救技术。

在离开灾区以后，钟鸣和子歇没有休息，他们直接开车赶往了郑州，参加那里的升降机模拟训练，这样在以后的灾难中，钟鸣和子歇就可以乘坐直升机，更快速地到达现场，以最佳的状态进行救援。他们希望在今后的灾难中，不再看到受灾者失望的脸。

- 图片均来自讲述者

Staff

讲述者 | 钟鸣

制作人｜赵臻怡

主播 | @寇爱哲

声音设计｜孙泽雨

混音｜孙泽雨

文案整理｜陈凯悦

运营｜Yoyo

BGM List

01.Storyfm main theme - 彭寒

02.过去未过去 - 桑泉

03.一粒 - 桑泉

04.那些埋在记忆里，却被生活清理掉的情节 - 桑泉

原标题：《甘肃地震突如其来，我带搜救犬到灾区救援 | 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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