竦嘴狗儿,音sóng zùi gòu er。
竦嘴,在四川话里,就是嘴馋而想吃别人的东西。
“竦”字,普通话发音为sǒng,其原意既有害怕,又有恭敬的意思。所以,竦嘴不仅仅只是想吃别人的东西,还带有怕别人不让他吃,而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等待别人施舍的含义。
竦嘴狗儿,竦嘴已经有些可怜巴巴的了,竦嘴狗儿则又有了象狗儿一样摇尾乞怜,想分得一杯羹的意思。所以,在四川话里,说谁是竦嘴狗儿,就有骂人的味道了。
小娃儿总是不懂事,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爱往别人家里跑,只要饭菜端上桌子就不想走了。一对小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动不动地僵在饭桌旁,就等主人家给自己孩子舀(盛饭)完饭后,也给自己舀一碗。只要吃了别人家的,就是竦嘴了。孩子竦了嘴,父母多少有些失脸面,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父母,就总是说“娃娃就是隔锅香”。所谓“隔锅香”,意思就是小娃儿总是觉得别人家的饭菜比自己家里的味道好,所以竦嘴也没啥可指责的。管教特别严格或者特别看重脸面的父母,娃儿竦了嘴,回到家轻则挨骂重则挨打。
小孩子竦嘴,在文学作品中描写得最精彩的就是鲁迅在他的小说《孔乙己》中,一群孩子围着孔乙己期待孔乙己给他们茴香豆吃的情景。
我有时在吃饭的时候也去小伙伴家,出门前母亲总是一再叮咛:“看到人家饭菜要端上桌子了就赶紧回家,千万不要在人家屋头(家里)竦嘴!”我小时候调皮归调皮,但生性敏感,也要面子,怕惹父母生气,更怕别人骂我“竦嘴狗儿”,所以我没有竦过嘴。即使我经常饿肚子,闻到邻居家的回锅肉香味确实也很难自持,哪怕别人主动喊我“吃点嘛”,我也装出一副不想吃的样子,同时不断地把清口水往肚里咽,不让清口水不从嘴角流出来。
我终于还是没有竦嘴,但我那可怜的祖母却没能忍住:
上世纪80年代前,住房多是老旧的院坝儿或是国营企业的家属宿舍。住院坝儿的喜欢东家串西家的。住宿舍的,都是门挨着门、门对着门的,又因为没有厨房,家家户户都把灶具放在长廊式的过道里,串不串门也几乎毫无隐私可言,所以谁家吃什么都瞒不过邻居。特别是谁家做熬锅肉(回锅肉),满过道都是香味,祖母一闻到这香味就控制不住了,慢慢地走到别人家的灶旁,羡慕地、象是自言自语地说:
“哟——嬢嬢,你们又吃肉啦——”。
感觉对方并没有表示要请她吃的意思,祖母便轻轻地、拖长了声音加一句:
“我都好久没有吃过肉了——”。这故意拖长的声音,似乎在给对方足够的时间来下决心:是可怜这位老人而匀出一点来给她,还是不给。
那个时候,住在一个宿舍的人,猪肉都是凭票供应,谁家也不可能随时有肉吃,对方在短短的几秒钟要拿出是否“忍痛割爱”的决定也不容易。祖母在这几秒钟的等待中,一脸的沮丧和茫然,就象在等待一项重大的判决。
家里经常断粮,长期没有油荤,加上饮食卫生条件差,祖母除了营养不良,肚子里还长了蛔虫。所以,她就是痨啊!闻到肉香哪里忍得住呢?!看着她那浮肿焦黄的脸,踉踉跄跄的步态,也有善良的邻居偶尔从锅里铲一小碗回锅肉给她。也没有谁说她是“竦嘴狗儿”,至少我没有听见。
话外:
由“竦嘴狗儿”衍生出“抖竦”,抖,在四川方言里发音为tòu,有抖落之意,衍生意应为“显现出”,抖竦,就(现出一副)嘴馋、穷酸的样子。例:看不得他那一副抖竦相。
现代汉语有“㞞”字,发音为sóng,与“竦”字音同,词义为:软弱无能的人。因竦嘴的人,一般多有软弱无能的性格特征,所以,竦嘴狗儿似乎也可作“㞞嘴狗儿”。此待语言学、民俗学专家去考证。
2020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