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记

人不应该一过三十五就被辞退，狗也不应该一到中年就进屠宰场。

今天在豆瓣上看到，国内有一批灵缇、惠比特（小号灵缇）要被处死，非常惊讶。希望他们都能被领养、解救出来。养灵缇的人不多，我以前也对这种狗狗知之甚少。兔死狗烹，他们作为一种赛犬、猎犬，好像也特别命运多舛，不管在哪里，经常一过壮年就面临悲剧。所以以本文记录一下和Maggie快乐生活的第一年，想让更多人了解一下这种温柔的狗狗。

灵缇虽大，需要的运动量却很小，只要有公寓就可以养。对所有人类，包括小孩子，都非常友好。（但是对小型的狗或者猫要小心，出门也必须牵绳！）唯一的条件是，他们通常比较敏感，所以不太能生活在车水马龙的闹市。在相对车少、安静的街道上散步，每天两次，各十五分钟，就可以了。非常适合时间不多的上班族、学生。

另一点是，家里有人能够抱得动狗狗还是有必要的，除非你住底楼。我不幸住在四楼，教狗子上下楼的一两个月内，D同学抱了Maggie无数次。现在我去gym，总是告诉教练：我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公主抱我的狗狗。他们听说我的狗狗有30公斤之后都沉默了，所以我大概离这个目标还有些距离。但是，我依然在努力。

美好的四月，春回大地的季节，我却生病了，在床上躺了两个礼拜。只能借机回忆一下去年的四月，那时我非常快乐。因为去年四月，我接了狗子回家。

接狗回家前，我已经为之努力了近半年。虽然从小我就知道自己长大以后想要有各种动物，但是认真想要养狗的计划始于前年十一月。那是我到德国的第一个冬天，成天网课不认识什么同学，又因为疫情全城封锁，心情特别昏暗。虽然我已经有亲爱的猫哥了，但实在是水性杨花、风流不能自抑（？）。总而言之，在那个冬天，我突然很想很想再有一条狗狗。

为什么会领养成年的狗狗？

为什么会领养成年的狗狗呢？这件事情有也有个契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哪怕我已经领养了猫哥并自觉找到了梦中情猫（详见我之前关于领养猫哥的日记），但我仍然以为，狗是不能领养成年狗的。狗一定是要从小养大的。不然，狗子怎么会认主？而且，被抛弃的狗狗有心理创伤，应该也很难养好吧？我又不是训狗大师，万万不可。

但是有天去学校，发现我的朋友在给社团募捐，脚下躺着一条狗狗。这条大狗看起来有点像金毛，但毛色又有点杂，在非常嘈杂、人来人往的大楼里躺着，仍然非常平和，乐呵呵的。不少人被吸引前来撸狗，他非常快乐地接受每个人的抚摸，我的朋友就借机向他们宣传募捐。

我上前去打招呼，问我的朋友怎么回事。原来是一条混种狗，被一个同学领养了，又被我朋友借来在社团处为了募捐招揽人气。这可是我们学院的明星！哪个社团要募捐，都抢着租借他。后来我们牵着狗出门，一整天狗子也非常温顺、平和。这件事情一下子推翻了我原来的固有印象，原来收容所里也会有这样的天使狗狗！原来成年以后被领养的狗狗也可以性格这么好！

我的想法就这样被改变了。我决定今后养狗首选去领养狗狗。

为什么会想到要养灵缇？

那为什么会养灵缇呢？这是一种我原来几乎不了解、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的犬种。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因为D同学喜欢大狗，而我们住着公寓，没有院子，这几乎排除了所有的大狗品种。搜索了很久之后，唯一的答案是：灵缇。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中文资料介绍说灵缇是运动量很大的狗狗。几乎所有的英语资料，都说：虽然灵缇是为了速度而培育出来的猎狗，跑起来非常、非常快，但是他们同时也非常、非常之懒。之所以公寓也能养，是因为他们是些沙发懒蛋（couch potato），能躺着而绝不会站着，所以只需要家里有“一块狗床的面积“。虽然每只狗依年龄、性格不同而有个体差别，但一般来说，早晚各15分钟的遛狗，就足够灵缇保持身心健康了。这个运动量，远远小于一般的狗，甚至小于很多中小型狗的需求。

另外，欧洲、美国和澳洲每年有很多供领养的灵缇。为什么呢？因为在有些国家和地区，赛狗是合法产业，因此专业狗舍会培育出很多小灵缇，而只有跑得最快的那些会被选拔去参赛，其他就都淘汰了。就算摘金夺银，运动员的职业生涯毕竟没有太长，灵缇运动员过了三岁、四岁以后也要退役。所有这些狗狗都需要找到领养，不然，资本家老板会直接处死这些不能再带来利润的员工（几十年前，这个退休处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领养这种退役赛犬，有一个好处是，几乎不会踩雷任何严重的遗传疾病，什么心脏病、盆骨脱臼等等。因为狗场对于育种和血统非常严格，并且不同于一般的品种犬在幼犬期间就会出手，赛狗场追求的是狗子成年以后的竞技速度，繁育有遗传病的狗属于自讨苦吃。所以，大部分的退役灵缇没有什么遗传病。

第二个好处在于，狗场的狗狗集群长大，又要到各处去打比赛、接触工作人员，所以退役赛犬大多非常友好。用养狗的行话来说，就是“社会化”得很充分。反过来说呢，赛狗们不认主，没法看家护院，因为对谁都特别友好——这个特点，我后来深刻地在Maggie身上体会到了。要不是被我们用狗绳拘束着，她每天可以从街头吃百家饭吃到巷尾、和每个人拉家常。不管年纪多小的孩子要抚摸她，我都毫不担心。

但是，领养退役赛犬也有问题。健康方面，运动过度容易在中老年产生关节问题；还有就是狗场一般喂湿粮，狗狗容易蛀牙，也要多多喂洁牙零食和刷牙。但这些不是很大的问题。相对麻烦的是，赛狗从小只生活在赛狗场里，初来乍到了”外面的世界“，仿佛降落外星球，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和适应。这一点，我们后来也深有体会。一开始的三个月乃至半年，要花费不少精力来帮助狗狗“适应”。比方说，Maggie第一次看到骑在自行车上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肉眼可见的惊诧、害怕。如果我有一天在街上见到一只踩着风火轮向前冲刺的狗子，大概也会这么惊讶吧。

领养

确认想养灵缇以后，我就不断在网上寻找这方面的组织，递交了很多申请，比我申请学校勤快多了。后来有一家组织决定派人来上门面试。这好像是在德国领养狗子的常见步骤。D同学有一个德国朋友，刚刚搬家到柏林就申请领养狗子，结果面试官上门的时候家徒四壁、连家具都没，结果惨遭拒绝。

但我们很顺利地通过了面试。来者是一个大叔，带着一条灵缇。猫哥对这条灵缇非常得好奇，凑在我们身后观察她，还试图对她眨眼来笼络她。可惜这完全没用：虽然这只是一条“中等狩猎冲动”的灵缇，但是她仍然对猫哥兴奋到难以自抑：在主人的要求下她虽然趴着，但是全身仿佛启动了引擎的摩托车，剧烈地抖动。明显，她就不是一条可以和猫共处的狗。

我们的面试官让我们撸狗，耐心地回答了很多我们关于养狗的问题，分享了他几十年来收养灵缇的经验。我们本来担心自己的德语不好，和他交流不畅，没想到他告诉我们他有英国血统，于是我们用英语相谈甚欢。最后，大叔总结说：不要担心，你们可以照顾好一条狗的！但是呢，你们需要一条低狩猎冲动的灵缇，因为你们有猫。等通知吧！一旦领养组织遇上一条适合你们的狗，就会通知你们的。

从那以后，我就望眼欲穿地等着通知。每个月，我都通过领养组织的网站看到他们又从爱尔兰领养了一批狗子到德国，但是就是没有收到给我的消息。我只能眼巴巴地继续等待，等待我命中注定的第一条狗。

这是领养组织给我们Maggie的时候顺便送我们的酒，上面印的就是这个组织的名字和会标。他们专门帮助爱尔兰的赛狗和德国领养人对接，然后把被领养的狗狗成批运来德国。BTW，德国好像是欧洲的狗狗接收大户，有很多组织把欧洲其他国家的各种动物匹配到德国领养。

黑色的麦琪 Noirs Maggie

三月的某一天，D同学突然大声惊呼：有狗了！我赶紧跑上楼，这是我们第一次收到了关于Maggie的信息：八岁的老狗，在爱尔兰，之前被收养过，所以确认她可以和小型动物相处；但又被弃养了，放到了收容所。要不要？

这是爱尔兰的收容所拍的Maggie的照片，又被领养组织转发给我们

老实说，我们没有想到会是年纪这么大的狗狗。大部分被领养的灵缇都是两岁到四岁。但是Maggie被领养过，所以可以确定她可以和猫共处，而这是我们最最看重的品质。另外，我们实在太想要一条狗狗了！愣了一分钟以后，我们拍板：OMG，要她！

我们又找到了更多关于Maggie的信息。她的全名叫做Noirs Maggie，Noirs是法语，意思是黑色，所以这个名字就是“黑色的麦琪”。到灵缇的血统库里，我们找到了更多她的信息：她的生日是二月二号；她在少年组和青年组各打过一次比赛，拿了两个亚军；她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都是谁谁谁，甚至上溯三十四代祖宗：父系可以追溯到1820年一只名叫Pilot的公狗，来自英国；母系可以追溯到185x年一只叫old fly的母狗，来自爱尔兰。

这个“三十四代祖宗”的事情让我觉得非常搞笑。毕竟，我都不知道我前溯第三辈的名字（说实话，也不是特别有兴趣知道），但我却知道我的狗前溯三十四代祖宗的名字。后来再读到某些王室、某些种族论吹嘘什么血统“高贵”、“纯粹”，我都不由得想：哎呀，真厉害，你们比得过狗吗？你们真的想和狗比吗？？

这是Maggie的主页，于是我们又有了她的一张照片。

有狗自远方来

2021年4月10号，Maggie从爱尔兰抵达德国，又经历长途跋涉，从科隆到达了我在波恩的公寓。我正式开启了猫狗双全的生活。

刚刚见到Maggie的时候，她是一条垂头丧气、非常低落的狗子。虽然收容所的兽医盖章她身体健康、疫苗齐全，但是她皮毛暗淡、布满皮屑，浑身散发出狗臭味，怎么洗澡也难以去除。到家的第一个月经常拉肚子，有许多个凌晨两点我们被她的哀嚎叫醒，D同学睡眼惺忪地带她下楼上厕所。（身上发臭和拉肚子，后来我才知道，都是免疫力低下的表现。）除了吃饭的时候两眼发光、冲向饭盆，其他时候，她好像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我们担心她会不会永远就这么丧下去了；毕竟，她已经是一条八岁的老狗了。

但事实证明，老狗也能学会新把戏。最艰难的开头三个月过去之后，她真的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这其中的曲折和故事，再写一篇文章也写不完。但总之，她再也不是一条丧狗了，而是一条精神小狗了。她皮毛发亮，不洗澡身上也没有味儿。遛狗的时候有很多人会来和我们搭讪，来撸狗、或者让自己的孩子来撸狗，赞扬说她是一条非常精神的狗狗。

今年四月，Maggie已经到家一周年了，她也在两个月前正式跨入九岁。虽然她仍然胆小、贪吃，灵缇也绝不是一种高服从性的狗狗，但现在我也更了解她了，知道她同时也非常非常的温柔、敏锐、聪明、乐观。Maggie大半辈子命运多舛，在步入老年的时候被抛弃进收容所；看她的状态，她虽没受过虐待，也没有被精心养护过。但是她依然信心满满地面对未来的狗生：吃到任何好吃的都会激动不已，会陶醉地深深吸气、闻人家家里飘出的饭菜香味，会在天气和暖的时候和我讨价还价要求去河边散步，来到异国他乡又认识了家附近的狗朋友们，想要被撸的时候就大大方方地走到和每个愿意和她打招呼的人类面前要求抱抱。她甚至在一年间自学中文成才：除了几个英文指令之外，她现在还听得懂我和D同学用中文议论到和她有关的事情，简直和我的德语水平不相上下，可见Maggie比我有语言天赋多了。

另外，狗狗给了我另一个奇妙的帮助，就在于早晚都必须遛狗。乍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很大的负担，特别是在寒冬腊月、风雨飘零的时候，这也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负担。但是回头看来，每天早晚风雨无阻的散步，给我的生活提供了锚点，对我的精神健康起到了很大的稳定作用。和狗姐姐一起出门遛弯，也让我意识到：再平平无奇的一天、平平无奇的家门口附近，也值得打起精神，兴高采烈地去探究一番。

下面有请Maggie的照片秀。

这是刚到家第一个月，第一次带她坐电车，她非常紧张，得到了很多安抚的小零食。德国的交通工具是允许狗狗搭乘的。

Maggie刚刚到家的时候，本着民主平等的精神，总以为桌上的饭菜也有她的一份。现在，她早已死心了，只是会有时躺在她的狗床上深深地长叹一声，感慨人狗不公。

第一次去莱茵河。

这是第一次带她去莱茵河河滩，想让她踩水，没想到她根本不喜欢水，只想静静地在水边做一个美狗子。

第一次hiking。

这是第一次带她去附近的龙堡爬山；这可怜的小山丘是波恩附近唯一的“山”了。

第一次公路旅行。

第一次带着猫狗公路旅行，去了某巴伐利亚小村。Maggie很喜欢坐汽车，是一把老手了，完全没有问题。相反，我们发现猫哥居然晕车，以后不能再带他坐车了。

Maggie胆子很小，天黑以后怎么也不肯进树林。只好白天和朋友一起带她进树林，让她感受到人多力量大的安全感。

后来又带她坐火车去慕尼黑。

每个检票员来检票的时候，都特意问我要狗的票。我抗议说：唉，狗的车票比我的学生票贵了好几倍呢！检票员说：没错啊，你想想，你看病有公立保险，她看病是不是也比你要贵？我一听，非常服气。确实是这样的。

巴巴儿地带着狗子坐火车，是为了带她去慕尼黑动物园，开拓她的眼界，提高她的见识。慕尼黑动物园是德国少数几个允许狗子入内的动物园。

看到鹿，Maggie很激动，想要冲进去，不知道是想做什么。其实她最最惊诧的是看到火烈鸟，目瞪狗呆地看了好久，可惜没有拍下来。

Maggie和一只北极狐对视。后来她发现北极狐有一块很大的排骨，很想冲进去打劫这块排骨（没出息）。

秋天了，河边非常多彩，每天都有很多可以看的，我们经常去保护区散很久的步。

Maggie作为老人家比较怕冷，秋天的时候除了棕色的贴身衣物还要穿蓝色的外套。

大冬天的时候还要再穿第二件夹克：东北风红棉袄。图片没有拍出来，但是那时候我们发现把装的袋子吊在狗绳上特别方便，就再也不会忘记了。

这是狗狗每天在家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躺在她的狗床上。

其实这不是一个专门的狗床，而是一个婴儿床垫。这里要感谢那个面试我们的大叔，他后来分享给我们很多在德国养狗的经验。一开始我们买狗床的时候，发现最便宜的大狗狗床都要80欧往上，惊呆了。大叔很淡定地说，不慌，买婴儿床垫就行。于是我们发现婴儿床垫只要30欧。德国人这奇妙的定价策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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