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爱情、城市意象与狗的场所感

这部电影讲一只狗的故事，美国翻拍的日本片，我没看过原版，没法对比，但是这电影确实不太像美国电影，故事太简单太细腻，因此不得不加了一个好莱坞式的外套，加入了教授女儿恋爱、结婚、生小孩的复线故事，整个故事也是通过教授外孙在课堂上讲出来的，最后还做了一个教科书式的总结：哈奇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外公和他教会了我忠诚的意义，那就是永远不能任何忘记你所爱的人。居然还安排了小孩爸爸也送给他一只叫哈奇的小狗，表示这种精神“薪火相传”。。。虽然故事附加了如此多的俗套，我还是蛮感动的，特别是教授死后，哈奇拒绝任何改变，不愿意到别的地方去，每天风雨无阻地去等永远不再回来的教授，赚了我的眼泪。原来美国人也蛮煽情的（废话，美国人可能最会煽情了），也可以看到美国人如何理解这种东方情感。故事里面那个日本人也提到日本狗和美国狗的区别，美国狗是会捡球的狗，乖巧可爱，讨人喜欢，但是日本狗不捡球。哈奇最惊人的地方在于他能够像恋人一样接送主人上下班（其实比恋人可靠多了），它不是不会捡球，它不屑。在教授出事的当天，哈奇想尽办法阻止教授去上班，不惜用主动捡球来留住他。（这段太夸张了。）其实教授还是倾向于美国式的情感，热情，亲昵，直接，爱要像好莱坞电影里一样大声说出来，还要不停的营造浪漫。但是东方情感不是这样，哈奇永远拒绝捡球，就像东方夫妻不管感情多好，表面上看来总在吵架，在外人面前不是互相取笑冷嘲热讽就是故意表现得冷若外人，他们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很多人听朋友整天抱怨丈夫或妻子这不好那不好，但是真正心里想离婚的没有几个。当然，我说的是传统夫妻，现在的年轻人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他们的感情也变成美国式的了。
    教授是爱哈奇的，因为它会等火车，但是他可能从来不知道哈奇有多爱他，他也不会料到哈奇后来会在那个车站等他九年，这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多出几倍。据说有人做过统计，一般人需要一段感情时间的一半来走出这段感情。这可能都高估了人的忠诚。八公的爱之所以持久是因为它的爱没有思想，就像沉醉在热恋中的你抓着恋人的手，你感受到的只是她的体温，这就够了，你感到你活着，还和她在一起，再没有比这更美好更满足的事了。这种感情无法言说。在这个意义上，狗不会说话，不算什么缺点，就像教授与哈奇的感情，并没有谁高谁低，很难说谁更爱谁。我想现在很多人养宠物只是一个玩物，是用来“萌”的吧，这种情感大概只能算是美国式感情的东方变体吧，或者说是缺乏安全感，人类需要那么一个简单的不动脑子的感情和伴侣，在动物面前人不用考虑爱与被爱，不用考虑忠诚与背叛，不用写情书，不用买鲜花，不用生活磨合，不用感情保鲜，不用处心积虑、怀疑监视，勾心斗角。和动物在一起就像体温一样简单，和生活本身一样简单。
    不好意思，我还要犯一下职业病。其实这部电影最让我注意的是：狗像人一样具有场所感和意象城市的能力。凯文林奇的《城市意象》和雅各布斯的《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可能是已经快被建筑系和城市规划系的学生嚼烂的两本书。前者讨论城市的可读性、识别性和可意象性；后者研究传统城市街区的邻里关系、多样性和功能混杂。由于哈奇的世界很小，就是那个美国小镇，它跟着教授去过车站几次之后，就能通过辨识教授家到车站这段路上的台阶、商店、街坊邻居和标志物来识别路径了，因此它可以自己回家，然后傍晚再来等待教授。这种意象性是以传统的城市特点和城市习惯为基础的。熟悉的邻里关系、固定的生活习惯和差异性的步行环境。教授和车站管理员、卖茶点的杰西、经常在车站的黑人胖女孩每天都打招呼，于是连狗也认识他们，更绝的是狗有自己的朋友，它每次经过香肠店，店主都会出来给它一块肉，“千万别让教授知道”。教授每天见到一样的人、走过一样的店铺和台阶，做一样的事情，这些形成了哈奇的城市意象，他可以轻车熟路的每天出现在同样的地方，甚至教授去世，其他人都搬走以后，它被带到很远以外的教授女儿家，居然能够顺着铁轨回到那个车站。这让我想起我们村子的人讲过以前邻居的一只白狗，在60年代的时候，因为是农业合作社，吃大锅饭，有时候这个地区的农活太忙，别的地方的农民就会被调过来一起干。有一次我们村子的村民被卡车运到三百公里以外的湖北省帮忙收割水稻，邻居的大白狗也坐在车上过去了。但是它在那边下车之后和主人失散了，邻居以为它走丢了，也没在意。农民们在那边抢收了十多天，干完了活，又坐在拖拉机上回来了。两个月后，这条白狗回到了邻居的院子里！虽然是疲惫不堪，白色的皮毛已经变成脏兮兮的土灰色，也瘦得皮包骨头了，但是没错，就是那条白狗。所以我相信狗是能找到回家的路的，凭的是直觉和运气。狗有自己的城市意象，他知道铁轨与火车、车站与小镇的关系。
    狗也像人一样有场所感的，车站对于哈奇来说是出了教授的家之外更重要的地方，因为这是它遇到教授的地方，也是每天接送教授上下班的地方，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教授的地方，在这里他形成了生活的规律，也留下了最多的记忆，经历了邂逅和诀别，也经历了每天的分别与重逢。出站口对面那个红砖砌筑的小花坛是它翘首等待的地点，因此教授去世之后它又在这里等了九年。直到在一个风雪之夜死在他每天等待的小花坛上。导演在后半部分用了无数烂俗爱情片里的手法来渲染狗的忠诚与悲情，他让树叶绿了又落，落了又绿；他让哈奇在风霜雨雪里孤独地等待；他让教授的妻子在9年之后故地重游，遇到老态龙钟的哈奇还坐在原地等待，她坐在它旁边，和它一起等待下一趟列车。甚至最后还像所有悲剧片高潮一样，让哈奇在临死前闪回了和教授生活的点点滴滴，还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产生了教授下车团聚的幻觉。。。（#%@#￥……&#%……*￥）我无语，不过这更好的证明了小花坛的场所意义。场所的重要性不在于空间本身或者物质实体本身，而在于人们（狗们）生活的记忆。记忆就像根系一样，让我们深深扎根于建筑和城市场所之中。教授的妻子和哈奇一样，曾经回到过他们以前的家，体会过那种陌生的熟悉，我不知道这九年她过了什么样的生活，距离是否也淡化了过去的欢乐和痛楚，不知道她有没有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她在车站见到老态龙钟的哈奇的时候，往事像洪水一样袭来，一下子热泪滚滚，百感交集，她坐在来，要和哈奇一起等待下一趟列车。我相信，这个小花坛对哈奇的意义远远超过对于任何一个人的意义，它是哈奇的小花坛，就像台阶、店铺、邻里一样，因为承载了生活的记忆而从纯粹的物质变成了场所。
    好吧，最后我也想引用一句无比俗套被人嚼烂但是无比恰当的话——狗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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