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亡兄饲养手册》煨芋听雪声　^第2章^ 最新更新:2024

艾茗

　　按下发送键后，谈斯在心中暗自数秒。

　　一、二、三、四、五。

　　无事发生。谈斯松一口气的同时莫名感到一丝失落，他两指放大那张照片。

　　是恶作剧吗？如果是P图的话，这未免也太逼真了。而且画质看起来并不像是多年前的照片。

　　他点开那个电话号码，按下拨号，对面传来无人接听的忙音，在黑暗安静的房间里，机械的女音显得细弱而诡异。

　　拨了两次无果。相比恐惧，谈斯更多的感到生气。

　　就算是有人与他结怨想要吓唬他，也不该这样满怀恶意地把已经辞世多年的死者当作恶作剧素材。

　　一想到或许有人费尽心思找出艾茗的旧照，精心修饰成网上流传的那类猎奇照片，谈斯一阵反胃。

　　怎么能这样呢？谈斯又拨了一次那个号码，仍是无人接听，他难得地有些烦躁，火气按捺不住。

　　侧颈处忽地一凉，仿佛一只纤小的蜥蜴坠落在颈窝。

　　谈斯没有及时做出反应。那点冰凉触感的面积很快便扩大了——

　　——一只冰冷的手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完全贴合他的脖颈，逐渐向前滑去，直到掌心覆盖上他战栗的咽喉。

　　像蛇，谈斯想。那是只男人的手，掌心薄而干燥，并不柔软。

　　紧接着，手的主人整个附了上来，携带着一片冷香的风，混着陈腐的血腥气，仿佛冰冻的染血玫瑰。白玫瑰。

　　周围的时间与空间在那一瞬间似乎扭曲了，空气凝固成冰水，灌入肺部后带来缺氧的窒息。

　　“主人。”青年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吐息轻微。

　　谈斯怀疑自己其实没有睡醒，或是压抑太久精神终于出了问题。他绝不会认错，那是艾茗的声音。

　　他的手慢慢地向后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能摸到什么。

　　手指向后探，再向后探，触碰到的只有空气。脖颈上的触感不知何时也悄然消失。

　　是幻觉，谈斯想，明天或许该去找个心理医生了。

　　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念头感到安慰，心率仍在飙升，一种强烈的预感扼紧了他。

　　卧室门口处传来“啪”的轻微声响，房间的灯亮了。

　　艾茗就立在开关旁，表情平淡。他的皮肤是溺尸一般的雪白色，半身衬衫大片大片凌乱脏污的赭色血垢。

　　“太黑了，开开灯吧。”还是那样温和的声音。

　　谈斯的第一反应是重新躺回床上，将自己连头带身体全部裹进被子。真是疯了，还是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艾茗的声音到了床旁。

　　睡觉睡觉睡觉，谈斯默念。

　　艾茗开始轻轻扯被子的边沿，想把他从被子里剥出来。

　　谈斯猛然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等不到明天了，他现在就得去医院。

　　艾茗似乎有点好笑，站在一旁看他。谈斯佯作看不见他，两步便出了卧室，将他留在屋里。

　　他在睡衣外随意套上外套，拿了钥匙便准备出门。

　　防盗门刚打开一道缝，声控灯亮了，艾茗立在门外，声音在楼道里激起一圈幽幽的回声。

　　“你去哪儿？”他轻轻问。

　　谈斯砰的把门关上，折回去，颓丧地坐到了沙发上。

　　身旁的沙发向下一沉，一只苍白的手略过他眼前，轻柔地扶正他的脸。

　　艾茗的面孔近在咫尺，嘴唇有撕裂的血痂，右眼眼白染着血色，像一尊污损的纯白瓷像。他似乎有些受伤，“见到我不开心吗，主人？”

　　谈斯敏锐地从这个……古怪的称谓里听出了一丝挑衅，或是戏谑。

　　“你是谁？”谈斯冷冷问。

　　艾茗两眼弯弯，“我是艾茗。”

　　“我不信你，证明给我看。”谈斯说。

　　艾茗眨一眨眼，他直视谈斯的双眼，笑意略浓了一些。

　　“你的衣柜右数第二个柜门，最底层是不是有我的东西？我能感觉到。”

　　谈斯手指一下子攥紧了，神色不变，“怎么了？”

　　“是一件白衬衫吧？嗯……我说我当时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它。没想到你会留这么久。”艾茗说，语调乍一听毫无揶揄的意思。

　　血色漫上了谈斯白皙的耳朵。他抿唇沉默，半晌说：“……明明是你借给我之后忘记找我要。”

　　高考后，谈斯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讲话，当时他身上穿的衬衫是艾茗的。

　　谈斯想清洗干净再还给他，过了一星期两人都将这件事忘得干净。谈斯后来又偶然在衣柜中翻到它，他记不清当时生出的是怎样一种私欲，或许是觉得这样一件见证了他一个人生节点的、属于艾茗的物品很有意义，总之，他装作忘记了这件事，放任衬衫留在了衣柜里。

　　艾茗离世后，这件衬衫成了他拥有的为数不多的遗物。

　　“你可以直接找我要，我还有很多件。”艾茗说。

　　谈斯终于受不住地扭头不看他，时隔八年又体会到了那种高中小孩般的窘迫。

　　过了一会儿，他又将头转了回来，“这件事我自己记得，如果你是我的幻觉，你知道这件事也很正常。”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信我？”艾茗无奈道。

　　谈斯的声音很冷漠，“世界上没有鬼，人死了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没有看艾茗，“我去睡觉了。”

　　手腕被猛的一拉，谈斯跌坐回沙发上。艾茗看起来轻飘飘地没用任何力，谈斯却控制不住地往他那边栽。

　　腕骨要被捏碎了，艾茗身上凉森森的血腥味往他鼻腔里钻。他们的距离近到能让谈斯看清艾茗眼白深深浅浅的不均匀淤血。

　　“你对我就这个态度吗？”艾茗面无表情。谈斯痛得脸色苍白，艾茗——或者说生前艾茗从没有这样过。

　　记忆中，谈斯很少见到艾茗生气。现在艾茗的神情让他想起了高二的时候，他罕见地和同班男生起了肢体冲突。老师要叫双方家长，他不知道叫谁，最后给艾茗打了电话。

　　艾茗到了办公室门口，看到半边额头裹着纱布站在一旁的他时，脸上有一瞬间就是这个表情。

　　“你放开我。”谈斯蹙起眉，他被握住的手腕在剧烈地颤抖。

　　艾茗缓缓松了劲，“刚见面就急着甩掉我。”语气里有埋怨的意思。

　　谈斯抽回手，不知道该作出怎样的神情，默然片刻，又说：“我要去睡觉了。”

　　他急切地想要通过睡梦来逃避掉这个问题，这个艾茗过于真实，谈斯很怕自己再和他待下去会舍不得和他分开。

　　一觉醒来，他会发现屋里只剩他一个人。他会去看医生，或许吃药，然后就当是他和以前一样做了一个梦。

　　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谈斯拿出来看了一眼，脚下停住了。

　　屏幕上弹出一个黑底红字的提示框：“恶宠”已下载完毕，是否进行安装？是/否

　　“否”选项是无法点击的灰色，谈斯不得已点了“是”。

　　艾茗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到了他身边，声音里夹着一丝凉飕飕的讽刺，“这下想甩开我也晚了，你刚刚可是自己扣1了。”

　　谈斯胸口中生起一种匪夷所思的感受。他抬起头，重新仔细端详了一下艾茗，又低下头去看那个叫“恶宠”的APP，它的图标是黑色背景上血染的动物爪印。

　　APP最下端的功能栏里，有一栏“我的宠物”有新的消息提示，谈斯点开。

　　一张资料卡，左端是艾茗的一张正面证件照，死后版的，右边有几行信息。

　　姓名：艾茗

　　年龄：8

　　种类：厉鬼

　　备注：滨城连环凶杀案受害者之一，怨气深重，攻击性强。死亡之后曾高频率在特定人类周围活动。

　　特定人类？谈斯奇怪地想。

　　艾茗看出他在想什么，平静地说：“刚死的时候天天跟着你，结果后来你去外地上大学了，我又离不开这儿。”

　　心里某个地方抖了一下，谈斯没有抬头，盯着屏幕看。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他半晌没有出声，直到手机屏幕熄灭了也仍闷着头。艾茗侧过头去看他神情，“怎么了？”

　　谈斯扭着脸躲开了，一点没有让他看见脸上表情，艾茗的声音却一下子放柔了，“怎么哭了？”

　　“你别这样。”谈斯的嗓音有些哽咽。艾茗没有说话，片刻后轻轻出了一口气，“早知道不那么逗你了。”

　　他牵起谈斯刚刚被他攥住的那只手，小心地揉揉泛红的手腕，“对不起，我太久没有见你了。你看着我，谈斯。”

　　谈斯停顿了一会儿，慢慢回过头来，他眼神闪烁了几下才和艾茗对视。

　　“我死之前也不信这种事。”艾茗笑了笑，“我是……八月份走的，是不是？你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我能活动的范围只有咱们住的那栋楼，缚地灵似的，我每天都盼你快点回来，然后在你旁边看你做什么。

　　鬼估计也有寿命吧，我在这停的时间越久意识越模糊，很多事都记不清，到后面连自己名字都快记不得了，一直到——大概是一周前？我现在对时间没什么概念——那个软件，”他指一指谈斯的手机，“要我来当你的小宠物，我觉得是你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就答应了。”

　　他哄小孩子似的晃晃他的手，“真的知无不言了，现在能不能信我是真的了？”

　　艾茗的手冷得像冰块，他熟悉的神情和语气却逐渐消融了谈斯与遥远记忆间残酷的时间。

　　谈斯此时才发觉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已经死了。”他说。

　　艾茗说：“没关系，那就当是我又活了一次吧。”

　　谈斯没有说话，脱力一般地摇摇晃晃走到沙发旁坐下，将脸埋进手里。不到两秒他又站起来，游魂似的飘到艾茗旁边。

　　“抱一下。”他说。

　　艾茗如他所愿，将他紧紧按进怀里。谈斯被冰得打哆嗦，喘不上气，肺部满胀的窒息感却引起一种满足。

　　“我真的……疯了……”谈斯的音量越来越小，最后肩膀一抖一抖地无声地哭了出来。

　　“是我不好。”艾茗低声说，揉揉他后脑的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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