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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舌雀,一场“意外”引发的后果……

来源:萌宠菠菠乐园 时间:2024-09-29 02:08

一群小鸟在迁徙途中遭遇风暴,被强劲的气流鬼使神差地带到远离大陆的群岛上。经年累月,其后代适应了孤立岛屿环境中不同的生态位,继而枝分叶散,分化成多个形态和习性迥异的鸟种。在演化生物学上,这一过程被形象地称为适应性辐射。提到生物在岛屿的适应性辐射,生活在夏威夷群岛的管舌雀堪称鸟类之最。

演化之魅

第一次见到夏威夷管舌雀是在一个晴雨交织的初夏午后。正当我俯瞰小基拉韦厄熔岩湖时,一个轻快的身影飞落到身旁多型铁心木的花朵上。它体型娇小,红身、黑尾、黑翅,最吸引我的是那向下弯曲、好似镰刀的红色长喙。这就是常见的一种夏威夷管舌雀——红管舌雀(Drepanis coccinea,又称镰嘴管舌鸟)。无独有偶,早年西方博物学家见到的第一种夏威夷管舌雀也是它。那是1778年1月,英国库克船长一行在夏威夷群岛的考爱岛登陆,在进行货物交易时,当地居民拿出了绑成一串的红管舌雀。可见这种鸟类在先民生活中的重要性。

一只红管舌雀落于多型铁心木上

和夏威夷先民一样,管舌雀也是从别处迁徙而来。它们的祖先是谁?来自何方?鸟类学家从其形态、羽色、骨骼和地理等多方面进行了长期论证,但未得出统一结论。有人说,它的祖先来自欧亚大陆的雀科金翅雀亚科鸟类,也有说源于美洲的裸鼻雀科。我更喜欢从地理角度来看这一问题。夏威夷群岛是世界上最孤立的群岛之一,无论从欧亚大陆还是美洲出发,都需跨越茫茫大洋才能抵达。从这点来看, 夏威夷管舌雀的祖先应具有长途迁徙或漫游的习性,且常常成群活动,才能有足够几率保证抵达夏威夷的个体数量。雀科金翅雀亚科的许多鸟种(尤其是一些交嘴雀)具有长途迁徙或漫游的习性,而裸鼻雀科鸟类除少数种类外,几乎不长途迁徙,通常也不成群活动。最近的分子生物学研究也表明,夏威夷管舌雀与雀科金翅雀亚科的朱雀属关系最近,因此它的祖先最有可能是一种朱雀属或类似朱雀属的鸟类。而朱雀属的分布中心位于东亚和喜马拉雅地区,所以夏威夷管舌雀的祖先应该是从亚洲出发,最终抵达夏威夷群岛。

那么它们又是从何时开始在夏威夷开枝散叶的?要解答这一问题,得先简单说说夏威夷群岛的地质史。我们今天所见的夏威夷群岛并非一蹴而就,太平洋中部地幔有个活跃的“热泉”,岩浆源源不断地从这里涌到地表,“热泉”的位置相对稳定,但其上板块却向着西北部移动,从而形成一连串岛屿,且越往西北,岛屿越古老。大约在570万年前,考爱、尼豪两座岛屿(现夏威夷8座主要岛屿中最古老的)形成,约370万年前,与考爱岛相邻的瓦胡岛出露水面。研究表明,夏威夷管舌雀的适应性辐射主要发生在这200万年间。干热的海滨,热带灌丛、干林和雨林,亚高山灌丛,高山带,火山,湿地等环境,以及许多同样经历着适应性辐射的夏威夷特有植物,为管舌雀的演化提供了极为多样的生态位。 同一个祖先的后代渐渐分道扬镳,走上了不同的演化之路,分化出至少51个鸟种,堪称鸟类适应性辐射之最。加拉帕戈斯群岛的地雀向来以适应性辐射著称,但其程度远在夏威夷管舌雀之下;新几内亚和邻近岛屿的天堂鸟也经历过适应性辐射,且地理分布范围更广,但在种类上也逊色于夏威夷管舌雀。

达尔文在加拉帕戈斯群岛采集的形态和习性多样的地雀标本被视为演化生物学中适应性辐射的经典例证

夏威夷管舌雀由同一祖先演化出至少51个鸟种,适应性辐射走向极端。

根据食性,鸟类学家将夏威夷管舌雀分为4大生态类型。第一类为杂食类,它们不太挑食,对花蜜、种子抑或昆虫都来者不拒,代表种有夏威夷绿雀(Hemignathus virens);第二类专门吸食花蜜,其喙部长度、弯曲方向和程度往往与喜爱的蜜源植物花朵形态极为贴合,红管舌雀是此类代表;第三类主要取食树皮下的节肢动物,一些鸟种的上喙比下喙长得多,代表种有镰嘴绿雀(Hemignathus munroi);最后一类主食种子和果实,喙部粗短有力,代表种有毛岛鹦嘴雀(Pseudonestor xanthophrys)。鸟类学家曾将夏威夷管舌雀列为一个独立的科——管舌雀科(Drepanidinae)——因许多鸟种舌头两侧向上弯卷呈管状而得名,但面对其极高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至今对属的界定还存有争议。

杂食的夏威夷绿雀对花蜜、种子和昆虫来者不拒 Jim Denny 摄

镰嘴绿雀的上喙比下喙长很多,便于寻找树皮下隐藏的节肢动物。

毛岛鹦嘴雀的喙部粗短有力,主食种子和果实。

国之重器

在古代夏威夷,羽毛尤其是管舌雀的羽毛具有重要的文化和社会意义,是最珍贵的物品之一。用数以万计的羽毛制成的披风等羽饰仅统治阶层才能拥有,一些宗教神像的表面也覆以羽毛。在国王每年举办的玛卡希基(Makahiki)节庆典上,平民需缴纳税赋,由于没有货币,只能贡献猪、红薯和树皮布等物品,当然,各色夏威夷管舌雀羽毛也是抵税的硬通货。

采集管舌雀的羽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先民们先把小木棍涂满面包树黏稠的汁液,再将其架设在管舌雀可能停歇的树枝上,以此来粘鸟。这不仅要对各种管舌雀的习性有深入了解,更需要极大的耐心。捕到管舌雀采集完羽毛后是否将其放生至今存疑。一说仅采羽毛不杀生,另也有采羽并吃肉之说,真实情况可能介于两者之间。

制作羽饰主要用红黄二色羽毛,少数为黑色,极少数还用到绿色。红羽主要来自红管舌雀,也零星采自白臀蜜雀(Himatione sanguinea)。神像等与宗教相关的羽饰往往以红色为主,喻示这一色彩在古代夏威夷的神圣象征。黄羽最稀有,因此与权力挂钩,多见于皇家羽饰。夏威夷黄臀雀(Drepanis pacifica)是黄色羽毛的主要来源,当地人称其Mamo。它体长20多厘米,是体型最大的管舌雀之一,浑身以黑色为主,仅尾部呈橘黄色,1只Mamo的黄羽不超过30枚。

白臀蜜雀主要分布在夏威夷群岛山林,以吸蜜为生。

在皇家羽饰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头冠和披风。头冠的形制变化较大,最常见的是一种“莫西干”式样,一道耸立的中脊从脑后延伸至前额,通常以红黄黑三色为主。披风的长度按权力高低有所不同,国王的披风可长及脚踝,酋长的多齐腰或仅遮住肩背。羽饰的制作分工明确,全程由男性完成,女性不得参与直接制作,只能打打下手,而且国王的羽饰由社会地位较高的男性制作。夏威夷鸟类学家希拉·柯南特(Sheila Conant)曾研究过一件存世的皇家Mamo羽毛披风,推算制作它大约需要8万只Mamo。头冠和披风如此珍贵,以至于国王也只在少数神圣仪式和战争中才穿戴它们,彰显无上权力和神力,称得上“国之重器”。

用管舌雀羽毛制成的披风和头冠是古代夏威夷统治阶级的象征,尤以黄色羽饰最珍贵。

命运之殇

据记载,人们只在夏威夷群岛面积最大的夏威夷岛上见过Mamo的身影。可能本来数量就少,再加上被大量捕捉,这一身负皇室权力的鸟种未能挺进20世纪便灭绝了。如此看来,夏威夷先民是灭种的“罪魁祸首”之一?有人提出异议,所举证据是,红管舌雀也被大量捕捉采集羽毛,但至今仍然常见。不管先民是否该为管舌雀家族的衰落背锅,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这个曾分化出至少51种的大家族超过半数已经灭绝,在过去70年里,就有四五种灭绝,如今存世的仅有23种。

夏威夷黄臀雀(Mamo)是羽饰中黄色羽毛的主要来源,已灭绝。

黄胸管舌雀喜夏威夷干林,因环境破坏而濒危。 Jim Denny 摄

毛伊岛特有的冠旋蜜雀栖息于湿润森林

1973年,夏威夷管舌雀的第一张“护身符”姗姗来迟。这一年,美国国会通过了里程碑式的《濒危物种法案》。最初的鸟类保护名单中,超过半数为夏威夷鸟类,其中绝大多数是管舌雀,共计14种。虽有《法案》护航,不少管舌雀依旧命悬一线。鸟类学家道格拉斯·普拉特(H. Douglas Pratt)在所著《夏威夷管舌雀》中首次指出,瓦岛管舌雀(Paroreomyza maculata)和鹦嘴管舌雀(Psittirostra psittacea)虽然在法案名单中仍被列为濒危物种,但两者自上世纪80年代后就再没被发现,很可能已经灭绝。

鸟类学家道格拉斯·普拉特绘制的夏威夷管舌雀家族

除栖息地破坏等因素外,管舌雀面临的最大威胁是疾病。夏威夷原本没有蚊子,因而也无疟疾等靠蚊子传播的疾病,在500万年的演化中,管舌雀缺乏与这些疾病斗争的经验,对此极为敏感,许多管舌雀感染鸟类疟疾后的死亡率达100%。这种在演化过程中丢掉防御机制的例子在夏威夷比比皆是,如荨麻科植物大多具有蜇人的腺毛,让人望而却步,而夏威夷原产的该科植物无刺无毛,人畜无害。

1826年,一种热带蚊子——致倦库蚊(Culex quinquefasciatus)被引入夏威夷,1865年左右,鸟类疟疾随着几种亚洲鸟类也被带到群岛。起初,致倦库蚊在夏威夷的活动范围限于低海拔温暖地区,像夏威夷黄臀雀等主要在此区域活动的鸟类成为首批受害者。随着致倦库蚊逐渐适应较为凉爽的环境,其活动范围侵入海拔较高地区,上世纪50年代已能在海拔600米区域发现它们,到70年代又占领了海拔1500米的山地,一些生活在中海拔地区的管舌雀难逃厄运。如今,仅有的一些高海拔地区保护地成了管舌雀最后的避难所。如果鸟类疟疾等疾病能被大规模控制,大多数被列为濒危的管舌雀就有希望恢复种群数量。 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除现有疾病外,近几十年来鸟类新疾病时有发现,日益便捷的交通更是增加了将新疾病带到夏威夷的概率。

夏威夷管舌雀这昔日的大家族将何去何从,恐怕只有时间知道答案。

本文节选自2021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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